雾宅宅宅

下次见

【TSN/MEM无差】一个不看,一个不说(中短篇一发完)

根据这张图片开的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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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uardo睁开眼,眼前空无一物。他安静地继续睁眼躺在床上,听见遥远的汽车经过,哪家的狗在叫,偶尔几声鸟叫,放在他枕边的钟表咔哒咔哒地走,“滴”地一声,这证明已经到整点了。但他不知道这是哪一个整点,七点、八点或者四点。

 

他摸索到床边桌上放着的衣服,先是衬衫,然后是裤子,皮带,再是外套。他用了五分钟把衬衫的扣子扣上,两分钟把腿套进裤子里,随即摸到口袋的方向不对,他把裤子穿反了,于是他又花了三分钟把裤子脱下来再穿上。皮带比较麻烦,他总是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把它扣好,所以他花了三分钟调整皮带。今天护工给他准备的外套是一件开衫,他套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扣上扣子。

 

做完这些,他赤脚踏在地毯上向前走,却不小心撞到了床边柜子的棱角,摔倒时他试图扶住什么东西,但摸了个空。

 

好在地板上铺了地毯,他躺在上面想。他听见脚步声冲向他的房间,“啪”地开灯的声音,他的视网膜还能感受到灯光,但那效果只是蒙住他眼睛的黑暗稀释了一些,透过稀释的黑暗他看见的依然是空无一物的空白。

 

“Saverin先生!”他的护工Amy的声音惊慌地在他头顶响起,那双长满茧子的手把他扶了起来,小心地扶他坐回床上。

 

“我没事。”Eduardo盲目地朝前方露出一个笑容,等了十几秒却依然没有回音。他的裤腿被拉高,Amy拔高了声音:“您的膝盖撞淤青了!”

 

他下意识地想低头去看淤青的情况,低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看不到淤青,于是换了手去碰膝盖。等按到那块淤青,他才“嘶”一声,骤然疼到倒吸一口冷气。

 

提药箱回来的护工把他的手拿开,给他上了药。

 

“您今天还要出去吗?这样走路可能不方便。”Amy问他。

 

“呆在这里能干什么?”Eduardo笑笑,“淤青而已,没问题的。”

 

“我去给您准备早餐。”

 

Eduardo听着脚步声快走到房门外,才突然想起来问道:“现在几点了?”

 

“早上六点,先生。”

 

今天是他失明的第九天。

 

 

他坐在餐桌前等待早餐。看见他自己从房间里出来时,Amy吓了一跳,赶紧跑上来把他扶到桌子旁坐下再回去准备早餐,因为这个原因,一只蛋煎焦了。以前Eduardo会在这种时候看晨报,现在他只能听电台里放的新闻。

 

“Facebook现任CEO,Mark Zuckerberg昨日在记者发布会上……”

 

咔哒。

 

电台被切换到了另一个频道,里面报道着爆炸事件

 

“注意安全比较重要。”Amy尴尬地解释。Eduardo从走神里反应过来,愣愣地点头赞同。随即他在心里嘲笑般地想Amy肯定也了解过他的事情了,认为MarkZuckerberg是他不能碰的雷区。

 

为了掩盖自己的不适,他试图端起刚刚Amy放在他旁边的咖啡喝一口,却因为没拿到杯柄而被烫到,杯子从他手里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几滴咖啡泼到了他的手上。

 

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又开始隐隐作痛。

 

今天是他跟Mark签完最后一份关于那场官司的合同的第十天。

 

 

站在门口,Eduardo乖乖地让Amy给他穿上风衣,把拐杖塞到他手里,再把装了饭盒和面包的袋子交给他,然后Amy给他戴上一副墨镜,牵着他走出去。门口有三级台阶,接着是人行道,左转,直走大约750步,听见交叉路口汽车不耐烦的鸣笛声,斑马线绿灯响起的声音,下一级台阶,走15步,到人行道——

 

不小心忘了马路跟人行道之间还有一级台阶的Eduardo被绊了一跤,Amy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人行红灯亮了。他听见四面八方的车向他鸣笛,听见汽车司机的喊声,听见交警向他吹哨,但他定在原地无法迈步。

 

“他看不见!”Amy朝那些人喊。汽车鸣笛声停了下来,Eduardo缓慢地抬起脚,跨上台阶,走上人行道。他听见旁人的窃窃私语,他感受得到那些怜悯的视线聚集在他身上,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击打在他的耳膜上,他的眼睛刺痛,毫无意义的光斑在他眼前闪烁,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仿佛下一步自己就会踏进深不见底的陷阱里。他用力抓紧手里的拐杖,试图把身上的颤抖转移到那根冰凉的铁棍上。

 

他看不见。

 

 

Amy领他去的是一个小公园,地方不大,人也不多。Eduardo喜欢那里的鸽子。自从他被诊断出是心因性失明后,医生建议他多散心释放压力,所以他每天都会来这里喂鸽子,一坐就是一整天,午餐就吃Amy给他装在饭盒里的饭菜,所幸他还能做到自己吃饭,虽然可能不太优雅。

 

等他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Eduardo坚持让Amy离开。他知道Amy担心他,但他不想这样被看做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人,他是一个成年人,他上哈佛、取得耀眼的成绩,他有自己的尊严,他可以把自己照料得很好。

 

他只是看不见而已。

 

他把装面包的袋子放在长椅的右侧,拿出一个面包捏碎,一些洒在地上,一些放在手上。一群鸽子呼啦啦地飞过来,它们“咕咕”地叫,爪子和翅膀蹭过Eduardo的皮肤,鲜活而温暖。它们啄食着他手上的面包,尖尖的喙戳在他的手心上。估摸着面包快被吃完了,他伸手去寻找右边的袋子打算再拿出一个,一只手把袋子递到了他手里。

 

Eduardo皱起眉:“Amy,我说过你可以走了,让我一个人在这里。”他没有听到意想中护工的回答,这令他有些不安,或许他太过武断,或许这并不是Amy,“Hello?”他换上客气的语气询问。

 

“我只是想在旁边坐下,这里没有人吧?”过了一会,他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回答他。那听起来不像是人的声音,而是一个机器人在讲话,毫无情绪和起伏,像冰冷的电子数据划过他的耳边。

 

他下意识想去打量旁边的人,然后讪讪地抓紧了手里的袋子:“没人,这是我的袋子。”

 

那个人坐下了,原本在长椅上的鸽子哗啦散开来,扇起十几道小小的风。Eduardo端正地做好,因为看不见那人的模样,他脑内天马行空地展开了想象。这是一个机器人吗?他长得跟人一样吗?他有没有头发?眼睛是不是数据屏?

 

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旁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不能说话。这是手机程序的电子音。”

 

Eduardo一愣,才意识到那人是在跟自己说话。他点点头,停了一会,还是无法压制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你一直不能说话吗?”

 

“最近的意外。”在Eduardo忐忑地想自己是不是问得太不妥地过了几秒后,旁边传来了回答。

 

“意外?”

 

“生活总是这样。”冰冷的电子音毫无起伏。

 

“总是这样糟糕。”Eduardo接了下一句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说话。Eduardo继续安静地把面包捏碎喂鸽子,公园里的鸽子很多,这群总是在飞来飞去的小东西似乎永远都喂不饱。午餐时间他翻出勺子——因为Amy害怕他使用刀叉会被伤到——打开饭盒开始进食。因为旁边坐了一个人,他吃得格外谨慎,生怕自己把菜洒出来。还好除了盖上饭盒的时候他不小心沾了满手菜汁,其他都没出问题。

 

Amy会在五点来接他。大概快四点,长椅另一边的人站起来,惊飞了几只鸽子。

 

“再见。”冰冷的电子音跟他告别。

 

“再见。”Eduardo冲声音的方向微笑说,午后和傍晚之间温暖又不过分刺眼的阳光斑斓地落在他的脸颊。

 

 

第二天,Eduardo在长椅上坐下,想了想,把装面包的袋子紧挨自己放在左边,空出了长椅右边的位置。当他把第一个面包喂完鸽子之后,他听见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和鸽子从右边飞起来的声音。长椅晃动了一下,有人坐了下来。

 

“嗨。”Eduardo跟他打招呼。

 

“嗨。”果不其然,是那个电子声。Eduardo决定给他取一个代号,R,机器人。无论如何,他脑海里想像的R都是一个和电影里那些科技感极强到有些滑稽的机器人一样的形象,有银白色的、金属做成的躯体和光秃秃的脑袋。想到这个他不禁勾起了嘴角,朝右边歪过头:“是你。”

 

“还是我。”R应该是看见了放在他左边的袋子,“你今天把袋子放在那边了?”

 

“以防有人要坐。”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R没有说话了,Eduardo想R可能点了点头来表示结束这段对话,他的脑海里出现脖子是一根细细的金属架(或者没有脖子)的机器人点头的画面。

 

Eduardo继续从袋子里摸出第二个面包捏碎。在鸽子的叫声里他听见夹杂在其中的敲响键盘的声音,R带了电脑。Eduardo不怎么经常用电脑打字,但这个声音他却再熟悉不过。因为眼前无法看见景象,有一瞬间他仿佛回到很久以前的柯克兰宿舍里,Mark在噼里啪啦地不停打字,从他修长的手指下冒出一个个Eduardo不能理解的、精妙绝伦的程序。Eduardo有时候会听着那声音入眠。去找Mark却要等他敲完好像永无止境的代码的他窝在Mark的床上,听见Mark有节奏的敲击键盘声让他有一种毫无根据的安全感,于是他就这样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会看见挂着黑眼圈的Mark躺在他身边,睡得安稳。

 

Eduardo大概在长椅上打了个盹,不甚清晰的梦里他看见Mark在旁边专注地看他。等他从梦里骤然醒过来时,旁边的打字声已经停止了。他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多久,R很可能已经走了。

 

“你醒了。”

 

“你还在?”Eduardo有点惊讶,“我以为你走了。”

 

“你一个人在这里睡着。”R的电子音听不出一点情绪。但Eduardo懂他的意思,他一个看不见的人在这里睡着,可能会有危险。他本应该不适,就像他面对Amy的过度关心时那样,可是他没有。可能是因为他知道R不会用怜悯的眼神看他,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他们都是一类人——深知生活的艰难,也深知怜悯的多余。

 

“谢谢你。”他低声道谢。

 

R站起来,惊起几只鸽子。“再见。”他跟Eduardo道别。

 

“明天见。”Eduardo说出这句话后听见R的脚步停了几秒,接着他收到了R的回复:“明天见。”

 

Eduardo嘴角淡淡勾起的弧度持续到了Amy来接他。“今天有什么好事吗?”Amy问。

 

“我碰见了一个神奇的机器人。”他回答道。

 

 

“嗨。”

 

“你来了。”听见R的声音,Eduardo自然地往左边挪了点,顺便也挥挥手把右边长椅上的鸽子赶走。

 

R坐下来,没有拿出电脑,Eduardo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认为R在看自己。如果R对他感兴趣,或许他们今天可以谈论一些东西。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想,或许只是太过孤独,而一个对他一无所知、也不会对他抱有廉价的同情的陌生人是个不错的谈话对象。

 

“你在等我。”R突然开口。Eduardo有点尴尬地捏碎手里的面包,想象飞过来的鸽子能把他微微发红的脸遮住。但他还是轻轻地点点头。他确实在等R,抱有一丝的期望和忐忑。

 

“那我们可以算是朋友了?”不知为何,那毫无起伏的电子音都像带上了些小心翼翼。

 

“不。”

 

这句话接得太过迅速,以至于连说出这句话的Eduardo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个拒绝近乎他的本能,本能的排斥与害怕。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个单词随着自己长长呼气的声音再次念出来:“不。”

 

R那边没有了回音,Eduardo也默不作声地喂鸽子,他缓慢地、用力地碾碎手里的面包,鸽子拍打着他的手,似乎对他太过缓慢的动作不满。

 

他在脑内想象R的表情,尴尬吗?这样一个友好的提议被干脆的拒绝。不知所措吗?接下来他们怎么开始下一段对话?恼怒吗?被这样不留情面地排斥。

 

“再见。”R最后选择的是离开。

 

Eduardo暗自咬着嘴唇点点头,怎么都想象不出那机器人的银色面孔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们没有说明天见。

 

 

第四天的早上开场也并不好,Mark Zuckerberg的新闻已经延伸到了社会频道,等到Amy手忙脚乱地换了电台,Eduardo已经失去了再吃一片面包的欲望。

 

R没有出现。

 

在下午Amy来接他的时候,他问:“这个公园里的空椅子多吗?”

 

“很多啊。”Amy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

 

Eduardo轻轻笑了一下。那就是这样了,他坐在这里,而R可以坐在任意一张长椅上,只要R不开口说话,他就永远不会认出他。

 

因为他看不见。

 

 

第五天下雨了。暴雨预警在电台里循环播放,打开门的那一瞬间Eduardo的衣服就被扑面而来的载满雨水的风打湿了,Amy赶紧把门关上,过来帮他把湿了的外套脱下来。

 

“这个天气还是呆在家里吧。伞都撑不住,鸽子更不会出来了。”Amy絮絮叨叨地让Eduardo换上拖鞋,他也没有坚持,让Amy打开了电视,里面的肥皂剧正在聒噪地争论你爱不爱我。

 

在无意义的电视声里他的思绪飘到外面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的大雨中,他感觉有些冷,蜷缩起身子窝在沙发里,在将要陷入睡眠的那一秒,他突然觉得自己回到加州那场大雨里,听见Mark跟他说“你会被落下的!”

 

他像触电一样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第六天,雨停了。太阳很大,连Eduardo都能感受到刺眼的阳光灼伤眼皮的热度。长椅上有积水,所以Amy花了一些时间帮他擦干左半部分。

 

“把右边的水也擦干吧。”在护工把他扶到长椅左边坐好之后,Eduardo突然说。Amy照做了,然后十分自然地把他的袋子放在右边长椅上。听到Amy离开,Eduardo从袋子里拿出面包,他抓着袋子犹豫许久,还是把袋子放在了自己的左侧。

 

“咳咳。”他听见两声咳嗽声,不是为了引起注意那种咳嗽,而是感冒憋住的咳嗽。Eduardo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右边,他隐约感觉到阳光被一个人的影子挡住,却不敢确定自己应不应该打招呼。

 

他不敢确定这到底是谁。

 

“嗨。”一如既往的开场白,还是那个Eduardo听久了便不觉得奇怪了的电子音。Eduardo松了口气,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嘴角微微勾起。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两个声音同时说。

 

“你前天没来。”Eduardo指出。

 

“我昨天来了。”R回答他。

 

“可是昨天在下暴雨。”

 

“我怕你没有带伞。”

 

Eduardo知道了为什么R在咳嗽。他张开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在张口闭口几次后,他放下了手里的面包,让鸽子们飞到一旁去。他低下头,右手把握紧成拳的左手手指一根根掰开,又一根根合上。他飞快地往旁边瞟了一眼——当然,他什么都没看见,这只是他说话之前的习惯性动作,揣测对方的心思。但是现在这起不了什么作用。

 

“上次,你说朋友。”他艰难地开口,并且双手紧握阻止自己后悔,“我很抱歉。我刚刚跟我最好的朋友闹掰,很严重那种,所以,你懂的——”

 

“你最好的朋友?”电子音反应的速度快得让Eduardo有些惊异。

 

“曾经的,朋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Eduardo觉得心上的重担空了一块,他同时觉得放松了一点,也觉得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冠上“曾经”这个名号,仿佛所有的一切就能被抛在身后的过去里,受过的伤总是会结痂,只是给出过的那些毫无保留的感情和爱恨交织的鲜明时光再也回不来。

 

R沉默了很久。Eduardo想他可能是在打字,写些长长的、安慰他的句子,告诉他生活会更好之类的,就像这么久以来他总是听见那些人跟他说的那样。但R只回了一句话:“我明白。”

 

Eduardo给了他一个短促的笑容。

 

“或许有一天我会想要交朋友。”在他们沉默地继续坐了很久之后,Eduardo突然说。他感觉到R转过头看他。

 

“这很好。”良久,他听见电子音不带感情地说。但他直觉知道这绝不是开心,只是他不知道缘由。

 

在R要走的时候,他主动说:“明天见。”

 

“明天见。”Eduardo也微笑回复他。他听见R的脚步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有一天?”R问。

 

“有一天。”Eduardo轻声肯定,却仿佛听见一声叹气声。

 

 

接下来的日子,Eduardo依然每天去公园,空出右手边的位置。R每天都会来,有时候陪他待一整天,伴随键盘不停的响声,有时候只是过来急匆匆地跟他打声招呼。Eduardo说他如果有事就不用来了,R说没事,他本来也很闲。他说他是一个穷作家,住在附近的出租房里。Eduardo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他选择相信。

 

他们并不多交谈,大多数时候R在打字,Eduardo在喂鸽子。R问过他不会觉得无聊吗,呆坐在空旷的公园里,一整天把面包捏碎让鸽子在他身边飞来飞去。Eduardo那时候正在走神,听见R的问话,他手抖了抖。

 

“这样也好,我可以安静地想一些原来的事情。想多了,大概就可以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这个理论正不正确。他每天都在想原来发生的一件件事,从他跟Mark怎么相遇,到柯克兰窗户上的公式,再到他签下的那份合同。最后是他跟律师签完官司的庭外调解文件,那份文件他仔仔细细看了很多遍,多得他现在也能在脑海里背出上面的条款,仿佛这样就能连同他之前太过大意签署的那份合同的分量给一起仔细检查一遍。签完文件的第二天他睁开眼,整个世界都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但他依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或许是他签下那份稀释股份的合同的时候出的错,或许是他冻结银行账号的时候出的错,或许是他让Mark离开他去加州的时候出的错,或许是他对Facebook这个点子点头的时候出的错。

 

或许是他们最开始相遇的时候就已经出了错。

 

“我的眼睛,医生说是心因性失明。”他告诉R,“心理原因,神经受压迫。医生说要多放松,所以我会来这里。”

 

“你觉得这样有用吗?”

 

“感谢这公园让我遇见了你。”Eduardo半是调侃地说,“我想大概会有用的。有一天。等我想通了。”

 

“会有一天的。”R说。

 

 

他们谈起过Facebook,有一次。那天已经离Eduardo结束那场官司过了快半个多月,有两个从长椅边路过的女孩正谈论谁加了她的Facebook。Eduardo手上的面包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听见旁边的打字声停了,R帮他捡起那个掉在地上的面包,拍拍灰,放在长椅上。就是这时候,Eduardo突然想问起。

 

“你有Facebook吗?”

 

“有。”

 

“你觉得,”Eduardo斟酌了半晌,“它怎么样?”

 

“它还有缺陷,但是总的来说,它是一个伟大的点子。”

 

“伟大的。”Eduardo轻声笑了一下。他说完,听见旁边的人衣服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这一般是R坐好要认真打一大段话的征兆。他摆摆手制止R:“别在意。我们换个话题吧。”

 

“那你认为Facebook怎么样?”R追问。Eduardo皱起眉:“我说不如换个话题。”

 

“就这一个问题。”

 

Eduardo低头想了很久。他想起最初加勒比海盗夜里,站在他对面的Mark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这会是独一无二的。”而他穿着短袖在寒冷的室外告诉Mark:“这是一个伟大的主意。”

 

“这是一个伟大的主意。”他这么告诉R。

 

 

Eduardo睁开眼,模糊看见一片昏暗的白色。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还在做梦,所以他闭上眼几分钟,再睁开。这次他依然能看见那片昏暗的白色。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举到自己眼前,不甚清楚地看见那块遮住白色的阴影。Eduardo从床上跳起来,一不留神又撞到了膝盖,发出一声痛呼。Amy跑进来,Eduardo能看到从门边向他跑过来的模糊的一团影子。

 

“Saverin先生,我说过……”

 

“我看得见了,Amy!”Eduardo朝Amy的那团影子伸过手去,“我看得见了!”

 

Amy兴奋地给医生打了电话。在帮Eduardo检查完后,医生说因为Eduardo的心理压力减轻了,所以视力已经可以慢慢恢复。虽然今天还只能看到一点点——就像上千度近视的人透过半透明的黑布看世界,但这是一个好兆头。只要他保持好心态,他迟早会恢复正常视力。

 

医生走后,Eduardo坚持要去公园,Amy也认为是这让Eduardo的心态变好了,所以自然很乐意。快走到长椅的地方时,Eduardo拍了拍Amy:“让我自己走过去。”

 

他还戴着墨镜,这让他本来就十分不清晰的视野更加昏暗,所以他握紧拐杖,一步步小心地往那一块看起来像长椅的影子走过去,小心地摸索着坐下。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他的方向调整了一下让他不至于坐空,他才发现原来椅子右边有人。他看不清R,连R的脸长在哪儿都看不清。R的影子几乎跟长椅合在一起,简化成一个抽象的深色色块。至少他知道R不是银色的机器人,他自嘲道。

 

“今天有什么事吗?”R问他。

 

“今天,”Eduardo本来想告诉R他能看见了,但在话将要说出口的前一秒他改口道,“我的护工有些事,没有送我过来。我一个人走得比较慢。”他想等到自己能够看清R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这样很危险。”R不赞同道。

 

“但是这次我安全到达了。”Eduardo咧开嘴笑。他忘了自己多久没这么笑过了。在拿面包、喂鸽子的时候,他试图看清面包和那些鸽子,但成效不大,所以他还是像看不见一样摸索着捏碎面包。

 

在这天结束,R站起来要走之前,Eduardo叫住他,伸出手道:“我们现在可以成为朋友吗?”

 

他从R的影子里都能看出R手忙脚乱地差点摔下去的怀里的东西(大概是电脑)抓住,过了一会,电子音传来:“好。”Eduardo的手还在指向R的方向,R犹豫地伸手,握住Eduardo的手,一秒钟后赶快抽离了。

 

但Eduardo莫名地觉得这一秒钟的握手有些熟悉。R的背影消失在他逐渐清晰的视野外。

 

 

次日,Eduardo的视力恢复了许多,他甚至能看清Amy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发髻。医生说他的恢复速度令人吃惊,Eduardo想,大概是因为他终于承认了R是他的朋友。

 

他终于敢再去交一个朋友。

 

他到达公园得很早,为了看清将要来的R,他特意把墨镜也摘了,放在一旁。今天R来得有些晚,但他的身影出现在Eduardo视野里时,Eduardo就假装喂鸽子,偷偷盯着R逐渐清晰的模样。

 

接着他知道了为什么他感觉R如此熟悉。

 

他迅速戴上墨镜,当R走到他面前时,就看不见他圆睁着的眼睛了。

 

那是Mark Zuckerberg。

 

他的朋友。他曾经的、最好的朋友。

 

“你刚刚把墨镜摘了?”R,不,应该是Mark,坐下来后问他。

 

“嗯。”Eduardo深呼吸几次,试图把自己的怒气藏好。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Mark,一直以来他假装自己是一个陌生人、假装自己不能说话。他还是无法抑制自己想要开口质问Mark的冲动。

 

“既然我们是,朋友。”Eduardo一字一句地说,“我应该告诉你一些事情。”

 

“我是Eduardo Saverin。如果你听过Facebook最近那场官司,你可能会知道。”

 

他用墨镜掩饰住自己往Mark身上瞄的视线。Mark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他拿着手机打字道:“我知道。”

 

“Mark Zuckerberg,我曾经的朋友。他设计了我。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是这样的原因。”失明、多疑、不敢承认朋友。

 

Mark咬住嘴唇一动不动地盯着Eduardo,Eduardo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发现自己已经能看见了。然后Mark低下头,在手机上打了一长串字又删掉,思索良久,又打上一行字。

 

“或许他并不是想要你变成这样。他只是不知道。”

 

“他不知道。”Eduardo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你竟然能够说出你不知道。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原本聚集在他身边的鸽子成群地飞开,“他不知道!”

 

“Eduardo。”Mark焦虑地看着他,快速地在手机上打字。但Eduardo已经不想听了,他大踏步地走开,甚至忘了拿放在长椅边的拐杖。他现在不想见到Mark。

 

他不能见到Mark。

 

为了离长椅远一点,他漫无目的地朝公园深处走,他的视野就像黑暗的房间里装了劣质的灯泡,开始时明时暗。他当然记得医生说他需要保持平稳的心态才能恢复视力,可是他做不到。

 

他的身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Mark抓住了他的衣袖,Eduardo下意识挣开,却脚下一滑,掉进了身后的湖泊里。落水的那一瞬间,他的眼前彻底回归了黑暗。他用本能在水面上划水,以前他学过游泳,所以还能保持自己不沉下去,但他随即意识到Mark不会游泳。他尽力冷静下来去听,只听见周围一个越来越弱的扑水声。

 

他慌张起来,朝那个方向游去,但因为看不见,他伸手却什么都抓不到。他已经听不见挣扎扑水的声音了。

 

“Mark!”他大喊,他想要让自己看见,可是没有用,“Mark!回答我!”他无助地四处伸出手打捞,“我知道是你!回答我,求你了……”

 

然后他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Wardo。”

 

他世界里本来已经坏掉的灯突然挣扎着蹦出来一点光亮。在短暂而模糊不定的视野范围中,他终于看到那个他太过熟悉的身影。Eduardo奋力游过去抓住Mark的手,那一刻像电压不稳的灯泡终于接触良好地通上了电源,他看清了Mark闭着眼的脸庞。Eduardo把他拖上岸,想要拿出手机叫救护车,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因为进水关机了,而Mark的手机早就掉进了湖里。公园深处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鸽子在草坪上歪头看他们。Eduardo捏住Mark的鼻子,深吸一口气,俯身贴上Mark的嘴唇。

 

在Mark边咳嗽边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Eduardo近在咫尺的面孔,他脸上的水珠如同泪水混合汗水滴在Mark的嘴唇上。

 

“嗨,Wardo。”Mark惶惶不安地笑,嗓音因为呛水变得沙哑而微弱。

 

“我在这里。”

 

Eduardo清澈的眼睛里盛满Mark的倒影。

 



——完——

我!又!烂!尾!了!不!知!道!怎!么!结!尾!啊!有好的结尾脑洞请向我砸过来让我改吧呜呜呜。

好久没有一口气写除了稿子之外的这么长的文了,然而我竟然还是烂尾了。但是不写完这个实在写不了其他文。

自我枪毙一秒钟。

最后再放个老朱 @朱朱麦麦Cherry 给我的图!我也终于是一个不用自己给自己配图的文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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