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次方】都是夜归人
兼职出租车司机嘎&深夜电台主播龙
关于那些深夜里闪闪发光的爱和梦想
01
“欢迎来到FM1129深夜电台,我是音乐剧演员郑云龙。今天我要唱的歌来自音乐剧《歌剧魅影》,《歌剧魅影》是音乐剧大师安德鲁·劳埃德·韦伯的代表作之一……”
“师傅,可以换个台吗?”
阿云嘎手指磨了磨方向盘,“您不喜欢听这个啊?”
“我还不想在车上睡过去,给换个《小苹果》吧。”
阿云嘎按了几下,郑云龙的声音消失了,欢快又吵闹的节奏把汽车震得颤动。
深夜的北京依然喧嚣,霓虹灯亮了一路,摩天大楼里还有通宵工作的白领,车挤在马路上,嘟嘟嘟的喇叭声此起彼伏。阿云嘎是不按喇叭的,他安安静静等着红灯变绿,踩下油门把乘客送回他们的栖息地。
等乘客下了车,他摸出一个薄荷糖丢进嘴里醒神,顺手又把电台调回了FM1129,郑云龙已经在唱歌了,他的声音顺着电波,从不太好的车载音响里传出来,夹杂滋滋电流声。
阿云嘎有些懊恼没听到他之前说了什么。《歌剧魅影》是个怎么样的故事?
02
阿云嘎第一次发现这个台,是他刚上岗成为一名夜间出租车司机,捣鼓车载电台时,正好换到FM1129,电台就坏了,怎么按都换不了台。
他先是听了心灵鸡汤,然后是感情咨询,到晚上十二点,他累得使劲拍自己的脸,就听见电台里传来个男声:“欢迎来到FM1129,我是音乐剧演员郑云龙。”
那天郑云龙唱的是《猫》的选段《memory》,阿云嘎靠在椅背上听,忽然揉揉眼,揉出泪来。
于是阿云嘎成了郑云龙深夜电台的固定听众。
彼时阿云嘎刚辞了文工团的工作,只身一人跑到北京,白天在餐厅打工,晚上在路上开出租车,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分钱,一秒时间掰成一分钟花。他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的未来和梦想,更别提娱乐跟休闲。这个电台成了他唯一的寄托,既是他放松心情的良药,又是他追寻未来的一束光。
音乐剧。
阿云嘎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艺术,唱歌、跳舞、表演,讲跌宕起伏的故事,讲浓烈复杂的情感。
音乐剧演员。
阿云嘎想,我能不能成为一个这样的人?
他听郑云龙从《猫》讲到《我,堂吉诃德》,从《memory》唱到《就在这瞬间》,男人的声音很是多变,平常讲话就懒洋洋的,像永远睡不醒,偶尔还打个哈欠,唱起歌来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时而空灵寂寥,时而摇滚怒吼。他唱起歌像是在燃烧生命,阿云嘎能透过电波感觉到他心里那团火,不甘地熊熊燃烧着。
那团火在他心里种下了个火种。
03
“欢迎来到FM1129深夜电台,我是主播大龙,可以拨打电话11123来电点歌……”
阿云嘎差点以为自己调错电台,要不是他太过熟悉郑云龙的声音,他换频道的手就要按下去了。但这确实是郑云龙。
“尾号9565的朋友点了一首……《最炫民族风》。欢迎您的来电。”
阿云嘎觉得他听出了郑云龙的咬牙切齿。
《最炫民族风》响起来了,郑云龙磕磕绊绊地唱,出租车后座的男人跟他同伴笑:“你听这人,连最炫民族风都能唱错!”
“师傅,换个台吧,”女人说,“太吵了。”
阿云嘎连着听了三天FM1129,确定郑云龙还是郑云龙,但他的栏目从介绍音乐剧换成了点歌。点什么歌的都有,但这个时间点还在听车载电台的人,点的要么是广场舞经典歌曲,要么是大街上耳熟能详的口水歌。阿云嘎不少次听见郑云龙叹气,他的叹气声比他的哈欠声出现的次数还多了。
有天阿云嘎接了趟长途,连着开了四个小时的车,还要在天亮前赶回去餐厅跳舞,他坐在驾驶座上,终于拿起他的小灵通,拨通FM1129的电话。
先是“嘟——嘟——嘟——”的等待接通音,然后机械的电子音响起,提示将收费五元。阿云嘎肉痛地按了1确认。
“您好,欢迎致电FM1129,我是大龙,请点歌。”
郑云龙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没有服务业人员的自觉,懒洋洋的,不耐烦地拖长着尾音。但阿云嘎的心脏砰砰跳得发慌,他握紧手机,咳了一声:“你好,大……大龙?”
“先生你好,请点歌。”郑云龙又打了个哈欠。
“我想——”阿云嘎踌躇了一会儿,“你随便唱首音乐剧的歌吧。”
“音乐剧的歌?”那头的郑云龙好像醒了,连音调都上扬起来,“好啊,我给你唱一首——《吉屋出租》你知道吗?”
那天阿云嘎听郑云龙给他讲了一遍《吉屋出租》,唱了一首《I'll cover you》,他花五块钱买来了郑云龙一首歌的时间,和郑云龙唱完歌之后的笑声。
他想告诉郑云龙你唱得真好,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的歌声,但他手里的电话已经挂断了,他只有点歌的权利,却没办法告诉郑云龙他的想法。
而郑云龙对着电台说,“音乐剧《吉屋出租》,希望你喜欢。”
这是说给阿云嘎的。
04
“欢迎来到FM1129深夜电台,我是音乐剧演员郑云龙。”
阿云嘎一愣,他怎么又换回这个自称了?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这个电台作主播!”郑云龙说,“傻逼主管都睡着了,老子一定要在最后一天骂他!哪个傻逼想的主意要让我做情感咨询主播?我看起来是会答那种我老公太短x生活不和谐的问题的人吗?我怎么知道咋办,反正我没这个困扰!”
他咕嘟嘟喝了几口——阿云嘎猜是啤酒,大叹了口气接着说,“老子缺这点钱吗?行,缺,真缺!音乐剧演员哪能养活自己啊……”
“师傅,师傅?”后面的乘客叫,“能不能换个台?”
“抱歉啊,”阿云嘎道歉得特真诚,“电台坏了,换不了台。”
他急匆匆把乘客送到目的地,没去接下一个单,而是停在路边,听郑云龙骂人。男人絮絮叨叨着,“今天还在这破公司前面捡了只猫,傻逼主管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养猫。说得真——他妈对!但是这猫,嗐,我又不能看它死了不是?我也饿死不了,总归我还能唱歌——再不行,就听我妈的回去考公务员得了。”
那边有只猫轻轻“喵”了一声,男人的声音又低下来了:“但是我还想唱,还想演……”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若不是阿云嘎还能勉强分辨出男人的呼吸声,他都要以为郑云龙被主管发现,把这电台掐了。
他犹豫几秒,拿起手机,再次打了那个电话。
“今天不接点歌——”
那边一接起电话就暴躁道,阿云嘎生怕他立马挂断,马上开口:“大龙!我是——我是之前跟你点歌《吉屋出租》那个!”
他好歹保住了这通通话,郑云龙态度好上了一点:“哦,是你。”
“我刚刚听你说要辞职了。”
“是啊。”
“那接下来,你要干什么?”
“……我也没想好。”或许是对着个陌生人,郑云龙毫无顾忌地道出自己的窘境,“我都毕业大半年了,演音乐剧一场就几百块,几个月才能排出一部剧来,还没人看。北京这房租物价哪是人活的?我妈说我总得饿死在这条路上。”
“我,”阿云嘎说,“我是从内蒙来的,十几岁就进了文工团,刚辞了,跑到北京来,白天打工晚上开出租车。我是听了你的电台,我想做一个音乐剧演员……”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语有什么意义,但郑云龙笑起来,他也跟着笑。
“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我也不从这傻逼电台辞职了。”郑云龙说,“我之前给你唱那首是《I'll cover you》吧,成,当我走人之前最后一单,我再唱一遍给你听。”
他唱起歌来。这次,阿云嘎的电话没挂断,他跟着郑云龙唱,他的声音穿过电话跟郑云龙的声音混在一起。
“你唱得还挺好听。”一曲完毕,郑云龙说。
“你还会继续做音乐剧演员吗?”阿云嘎抢在挂断之前说。
“会。”郑云龙说,“我在舞台上等你啊。”
“好,我叫——”阿云嘎还没说出话,电话就断了,冰冷的电子音提示他话费不足。
北京下起大雨来了,阿云嘎一个人坐在车里,哼一首缠缠绵绵的情歌。
05
路边有人急急忙忙跑过来,拉开车门钻进车里,他怀里传出一声细微的“喵”,阿云嘎转过头去:“先生,不能带宠物上车。”
“这么大雨的天,我也没拿伞,师傅,您载一趟吧,”男人从外套里拎出一只小猫来,“它再淋雨得活不了了。”
阿云嘎愣住,借着街边的路灯看清男人的脸。他一双眼大得过分,里面流转着光,跟他怀里的猫儿似的。
“你是……音乐剧演员郑云龙?”他问。
郑云龙呆住,歪着头细想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是刚刚打电话那个人!”
“我是阿云嘎。”阿云嘎朝他伸出手,“我们先于舞台上见啦。”
06
你我都是夜归人,有幸同路等曙光。